我短暂的贵州之行，仿佛是经历了一次“三温暖”，忽冷忽热，在失望和希望之间反复横跳。

我坐飞机到贵阳，在机场提车之后，马上就开车去大名鼎鼎的千户苗寨。这是第一次让我经历失望。本来想多住几天，好好体验，结果只住了一天，就提前离开。

景区最大的槽点就是，游客的动线设计。


(资料图)

游客要进入景区，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，必须经过好几次考验！

第一段路程：

从停车场出发，进入西街，从街头走到街尾的检票口。大约1.2公里，成年人需要20分钟左右，很多游客，拉着旅行箱，在石板路上踢里哐啷，艰难前行。这条街的两侧，都是非常恶俗的商铺，沿途叫卖各种廉价的小商品，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味，烧烤味。

第二段路程：

进入检票口后，乘坐摆渡车到终点站（长肖站），大约三公里的山路。

第三段路程：

长肖站下车，沿马路，步行600米大约10分钟，到观景台换乘景区小车。这一段，沿途商户并不多，是一条机动车柏油路。坡度大，提着行李，青壮年在白天走起来也非常吃力。

有游客对我说，他们是晚上到达，那一段路非常不安全，车辆与行人插肩而过，一路没有照明，两边商铺又在施工，建筑材料堆在路上，他们一行六人，要拿行李，还要招呼两个70多岁老人，又要避让上下的车辆，只能用手机照明，回想起来，依然心有余悸。

我实在不明白，为什么不把游客一路送到底？为什么一定要游客多走这段冤枉路？后来和民宿老板聊天，才知道其中的猫腻！

第四段路程：

乘坐小车，从观景台，到1号风雨桥后，才算到达景区。这还没完，你还要步行到自己预订的酒店。

等我们入住后，整个人已经累瘫了。

总之，每位游客，全程步行距离至少2公里，对青壮年来说，已经是煎熬。对老弱病残来说，简直就是酷刑！

根据民宿老板说，如今千户苗寨的原住民已经不到10%，其余都是外地来的从业人员。自从商业化之后，本地人都不能开车进自己的家，必须坐景区小车进入，生活变得越来越不方便，他们纷纷拿着租金，去县城买房子。

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步行距离，老板解释道：

第一段石板路，是为了增加游客的消费，这一段路有几百个商户，每年贡献给景区的租金，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字。但是，现在的游客越来越讨厌这种套路，商铺效益也不好，闲置率非常高，一路走下来，给游客的第一印象非常恶劣！

第二段柏油路，原本的计划是，让游客知难而退，选坐景区提供的特权车，就可以直接从入口到终点站，一路到底，轻松省力。后来因为争议太大，不得不取消，但中间那600米让人煎熬的山路一直保留。可能是景区管理层为了赌气，你们不让我赚钱，我就让你们吃点苦头。除此之外，也找不到任何理由。

早上，住在山顶的民宿，推开窗，在烟雨笼罩之下，远处高低错落的屋檐，像一幅水墨画一样在眼前展开，那一刻，我的确被震撼到了！西江千户苗寨，是世界最大的苗族聚居地，寨子规模很大，房屋基本上是木制结构，因有1300余户人家，故得名为“千户苗寨”。在地球上，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。

但是，如果你问我还要不要再来？我的答案非常坚决，不！非但我自己不想再来，我还要劝其他人不要来。

景区的商业化可以理解，我情愿多付一点门票费，也不愿意多走那2公里的冤枉路。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票了一样，全程都是冷冰冰的利益计算，完全没有任何温情。

花钱大老远来到贵州，难道就是为了受气？如果要体验贵州的少数民族村寨，有很多更好的选择。比如黔东南的肇兴侗寨，虽然规模比较小，但管理更加人性化，也保留了大量的原住民，更值得体验。

民宿老板还对我说，他们有一个苗寨民宿老板的微信群，群友达成共识，要改善千户苗寨的旅游体验，要把景区从4A升级到5A，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景区的管理层全部换掉。换一批沿海地区的人来管理。现在这批管理层是千户苗寨发展的最大障碍。他甚至说，如果他是游客，最多来一次，绝不会再来第二次。

千户苗寨的硬件并不落后，落后的是景区管理层的思路，他们的观念依然停留在二十年前。

对他们来说，游客就是待宰的羔羊，此时不宰更待何时？他们从来没有想过，自己的所作所为，不但毁了千户苗寨的招牌，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。

相比之下，东部沿海地区，早在二十年前，就开始转变观念。西湖从2002年开始完全免费，并且24小时开放，景区每年损失的门票收入金额非常巨大。表面上吃亏，但实际上，是吃小亏占大便宜，放长线钓大鱼。

有个著名的“241算法”，如果使得每个游客在杭州多停留 24 小时，那么每年旅游收入就会增加100亿。杭州仅失去了占游客支出很小部分的景区门票，但是在住宿、吃饭、购物、娱乐等方面得到了更大补充，经济效益没有减少，反而大为增加。2019年杭州市旅游总收入4005亿元，其中，西湖景区占了大头。

4005亿是什么概念？整个贵州省2019年的GDP也才1.68万亿元，杭州市的旅游收入就相当于贵州省四分之一的GDP。

免门票只是一个例子，从根本上说，要增加游客的满意度，把观光变成休闲。让游客停下来，住下来，增加滞留的时间，无形中，让游客心甘情愿多花钱，这才是旅游发展的长久之计。

从冷冰冰的商业算计，到你情我愿的交易，游客付出时间和金钱， 获得享受，景区获得利益，同时为地方群众创造就业机会，这才是愉快的多赢局面。

而贵州的旅游管理部门，依然停留在杀鸡取卵的原始阶段。就差拿着一把菜刀架在游客的脖子上，直接明抢。西江千户苗寨，是我见过最震撼人心的景观之一，也是最穷凶极恶的景区，没有之一。乘兴而来，败兴而归，抖音上某导游说，穷山恶水出刁民，也不无道理。

在某个百度的评分系统中，西江千户苗寨只有3.2分，只是一个4A景区。相比之下，浙江的乌镇我也去过，论视觉震撼力，远不如千户苗寨，但乌镇是5A景区，百度评分为4.3分。

独一无二的千户苗寨，居然是一个4A级别，去之前难以理解，去之后，才知道，那是罪有应得。

但是，贵州最大魅力可能就是，总能让你在失望中发现希望。

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，当地人的精神面貌已经翻天覆地。一趟下来，从租车行的伙计，到民宿老板，再到餐厅服务员，几乎每个人都很友善。用一句老土的话来总结，贵州最美的，其实是人。

民宿的老板说，现在依然有宰客现象，但越来越少。主要针对一些老年人。如果你用各种app点单付账，基本上不会被宰。毕竟，有顾客点评系统在，商家也心存忌惮，不敢嚣张。久而久之，整体的营商氛围就逐渐好转。

我的体验，也验证了老板的说法。店主和顾客之间，少了以前的尔虞我诈，互相提防。既不假装热情，也不刻意冷漠。

去了这么多国家后，我一直跟身边的人说，中国的服务水平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的。

日本的服务，客套近乎虚伪，不停鞠躬，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压力。主客之间，有一种非常严格的尊卑之别

而美国呢，表面上看非常热情，但是背后的驱动力是小费。因为惦记着小费，服务员经常会莫名其妙来嘘寒问暖。经常在你和朋友聊天正起劲的时候，冷不丁凑过来，问一句：how is the food ? how is the drink？how is weather？

他就差带你问：how is your wife 了。

至于欧洲，南欧的服务态度还不错，虽然不够细腻，但比较随意，让人感觉比较放松，而北欧，话少，存在感很低，总感觉有一种掩藏不住的高傲和冷漠。

一路下来，贵州景区私营企业的服务水平，基本上和沿海地区没有差距。可能还更胜一筹，尤其是少数民族，有一种天生自带的热情。

以前的云贵一代的农民，可能是没有见过世面，也可能经济条件比较差，他们普遍缺乏自信心，见到外来人，要么木讷，要么蛮横，要么俯视，要么仰视，平视的比较少。如今，随着视野的开阔，经济的改善，当地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。旅游业给当地带来的不仅仅是就业机会，更重要的是现代化的观念。

在西江千户苗寨，我去了一个叫侯家庄的黔菜馆，贵州的酸汤牛肉非常好吃，但是一道本地炒鱼虾的口味非常重，齁咸、齁咸。

本来想抱怨，但是服务员态度非常好，解释一番后，丝毫没有怨气，我反而提醒他们以后遇到沿海地区的客人，最好少加点盐，因为他们的口味比较清淡。

店里的苗族姑娘，个子偏小，脸圆圆的，皮肤黝黑，天生自带一种喜感。面对他们的笑脸，就算再不满，也不忍心说出刻薄的话。和她们谈话，就像和邻家女孩唠家常，而不是顾客与服务员之间的心理博弈。

千户苗寨让我最失望的是过度商业化，和令人作呕的管理方式，但是基层的旅游业从业者，待人接物的方式，还是让我耳目一新。

贵州，其实也是整个国家的缩影，虽然还有很多缺点，但抱怨之余，你总能看到希望。最重要的是，总是在进步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，我相信，随着细微的进步不断累积，总会带来自上而下的改变。贵州，还需要时间。

给我带路的贵阳初中生

最后一天在贵阳，晚上出去吃饭，吃了当地有名的酸汤黄辣丁。

去程的时候，我们坐出租车，司机是本地人，操着一口正宗的贵阳话，我们根本无法沟通，简直鸡同鸭讲。

回程的时候，选择步行和坐地铁。

就在我拿着手机，寻找地铁标志的时候，迎面走来三个中学生。

我就问他们，地铁口在哪里？

其中一个孩子王模样的男生，就非常礼貌地问我，叔叔，你要做几号线？

我说，2号线。

他说，我们带你去，因为王某某（其中一个比较腼腆的男生）也要坐2号线。

进站之后，他们还带我去买地铁票，其实呢，我一般都习惯用直接刷乘车码，看他们如此热情，也不好意思打断。看着他手把手教我，用支付宝购买车票。

买了票之后，就在我准备说声谢谢，和他们告别的时候。

孩子王又问我，叔叔，你有没有口罩？

我说，忘记带了。

于是他又绕了一段路，亲自带我去服务处要了一个口罩。

在路上，我问他们会不会贵阳话，他们说，基本不会了，最多也就能听懂而已。

最后到别的时候，孩子王还是不放心，再三叮嘱那个腼腆的小男生，一定要带我去正确的线路，说我是外地人，不认识路，坐反了就麻烦了。

一路上，这三个小孩就像成熟的大人，我反而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儿童。其实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人，这一切，我当然都可以自己搞定。但看着如此热情的小朋友，他们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之心，我真不忍心打断他们，我只想满足他们助人为乐的想法，也希望给他们带来一点成就感。

我依然清晰记得，我小时候，父母老师耳提面命叮嘱我们，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，出门在外，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，等等。

2019年，我带儿子去纽约，在纽约的亲戚也反复叮嘱我，天黑之后最好别出门，在路上千万不要和那些流浪汉有眼神交流，千万管好自己的钱包，最好把背包，背在胸前，而不是后背。

我把这些转达给我儿子。

他居然反问道，为什么晚上不要出门？

因为有坏人。

坏人是什么人？他们要干嘛？
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
回想起和我儿子当初在纽约的经历，又想到刚刚遇到的三个贵阳初中生。我突然意识到，现在中国的青少年，尤其是2005年后出生的这一代人，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人世险恶。

如今，40岁以上的中国人，虽然我们都是同胞，但彼此的差异非常大。我们有不同的成长经历，说着不同的方言，甚至有着不同的价值观，就像我和那个贵阳司机，我和他之间的差异，甚至比我和一个美国人的差异更大，我和一个美国人，至少还可以用英语交流，但我和那位贵阳司机，却根本无法沟通。

但如今新一代的青少年，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差异，放眼全世界，他们可能是最单纯、最善良，教育程度最好的一群人。在这一点上，贵阳的初中生，和宁波的初中生，完全没有区别。

只要想到这一点，前几天在千户苗寨那点糟心事，就完全不值一提了。

总之，贵州之行，非常值得，期待下次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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